這本書是奧小楓於牙科診所候診時看到的!一看就欲罷不能,不時還會忍不住笑出來,讓在看診的醫師也忍不住向我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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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  者:侯文詠

出  版: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
初版日期:2006/06/19

電腦編號:010104
類  別:現代小說
系  列:侯文詠作品
開  本:25開
頁  數:266
ISBN:978-957-33-2245-0/957-33-2245-5
CIP:857.63

《離島醫師》在一九九三年發行。經過了十多年,不斷地有讀者穿越空間、時間,穿越心靈,從遠方而來,和我的生命經驗變成了朋友。這次再版,我知道同樣的事情會繼續發生下去。這是寫了十幾年的故事之後,覺得身為作家最幸福的事了。

當兵, 只不過是讓醫生提早知道他要面對的荒謬!

《離島醫生》的故事發生在侯文詠當兵的年代。那時候沒有所謂的替代役,醫學院畢業照樣要入伍過兩年,而在離島澎湖的軍中,一個個千奇百怪的瘋狂情節就在他眼前上演:為了寫好總部的政戰報告,死人不但能上門看病,甚至還會開口說話!為了應付例行裝備檢查,過期一年的藥品不能丟,十四年的老爺救護車照樣在跑!一隻小狗誤闖機場,竟然勞動陸軍、空軍荷槍實彈去圍剿,陣仗之大與演習有得拚……在侯文詠不落俗套的幽默筆調下,原本枯燥苦悶的軍旅時光,變成了有笑有淚的珍貴畫面,而軍中世界的種種荒謬和不可思議,更活靈活現地呈現出現實社會的縮影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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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飛機掉下來

在我退伍以後很久的一個夏天,我忽然接到一通來自澎湖馬公機場的電話,電話那邊傳來是我後期醫官的聲音,他用亢奮的聲音告訴我:

『我告訴你,飛機掉下來了!真的掉下來了!』

隔著電話,我聽到了飛機引擎聲,逼真的臨場感。

『有沒有人傷亡?』我問他。

『沒有。』

他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,連珠炮似地跟我說個不停。

真的掉下來了?我保證那絕對不是幸災樂禍,但我完全可以想像他的感覺。

掛上電話,耳朵都是澎湖機場上轟隆隆戰鬥機、運輸機、噴射客機的聲音。我想起了從前開著救護車,守在機場的那些日子。

當時我的任務就是等待飛機掉下來。

我想我不該那樣。可是不知道為什麼,我莫名其妙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。

那時候我等了兩年,沒有飛機掉下來。退伍了。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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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一直清楚地記得第一次我的長官指著鼻子罵人的樣子。

任何人聽到這樣的任務應該都會有和我一樣的反應才對。

『可是......你是說,像這樣,』我順手比了一個飛機墜毀的手勢,『等飛機掉下來?』

『哼?』他的尾音拉得好高。

『我是說,飛機,飛機......怎麼會掉下來?』

『你覺得很滑稽是不是?』我的長官顯然生氣了,他指著我的鼻子,『我鄭重警告你,不管你覺得事情有多可笑,再滑稽的事背後都有嚴肅的一面,你最好永遠給我記住這句話。』

我還來不及問出更多的問題之前,他已經交代完了他的任務。背著手,越過滑行道,消失在跑道的那一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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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我們都下來踢救護車的時候,我看到所有的車輛都往北跑道終點奔去。
這次來真的。

先是大型T-三三消防車,聲音其大無比,像是森林裡的大象出動了一樣,驚天動地奔向待命位置。跟在消防車後面的是漆著黃色Follow me字樣的吉普車,那是屬於飛行管制中心的車輛。

另外有兩三部吉普車不約而同地奔向北跑道終點。看都不用看就可以猜出來是指揮官、副指揮官、政戰主任的座車,表示老大、老二、老三都已經出動了。

『救護車,請立刻就待命位置,我再重複一遍,請立刻就待命位置,OVER。』

『怎麼辦?』駕駛兵急得都快發瘋了,他再發動一次引擎,還是沒著火,『怎麼辦?場面事故視同前線作戰,無故不到可判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,嚴重者可加重刑責,判處無期徒刑至死刑。』

『別慌,』我安慰駕駛兵,『別慌,別慌,......』

『醫官,我看我們直接抬著擔架,帶著醫療用品跑過去算了!』醫務兵告訴我。

『開玩笑,要跑一、二千公尺......』

『總是比無故不到強很多。』

『到時候怎麼運送傷患?』我問。

『那邊車輛那麼多,隨便找都有一部。你人到了,誰都不能把你怎樣,』醫務兵一副老鳥的樣子,『要就快一點,不然飛機下來就麻煩了。』

我給駕駛兵一個眼神,『把擔架抬出來。』

『真的要跑過去?』

『你還敢說,平時都不好好保養車輛,你死定了。』

『我怎麼知道飛機真的會掉下來!』

好了,空軍是最科技先進的軍種。跑道上所有障礙都已經清除,消防車閃動著紅燈,所有車輛幾乎已經就位完畢,擴音器已經搭架起來。指揮官進入指揮位置,利用無線電與擴音器同時對塔台及周圍人員下達命令。一切都在控制之中。

抬著擔架一邊跑,我忽然覺得很慚愧,倒不是難過,主要是丟臉。你看,在這麼現代化的部隊裡,我們竟然用跑的,而且還跑得踉踉蹌蹌。

『醫務所在搞什麼鬼?』果然沒錯,從擴音器的聲音就知道指揮官已經大發雷霆。

立刻飛奔過來的是黃色的Follow me吉普車。

『你們耍什麼寶?』飛行安全官探頭出來大罵。

『救護車臨時拋錨。』我露出無辜的微笑。

『搞什麼嘛,』飛安官把吉普車停了下來,『上來,上來,統統上來。』

駕駛兵坐在我的旁邊,我可以感覺到他一直在發抖。

『給我出狀況?』指揮官的聲音,透過麥克風顯得又粗糙又可怕,『看我不修理你們。』

比我們更遜的是陸軍的警衛連部隊。他們平時警衛機場安全,同時也負有支援救難的任務。有時候,我承認我們空軍實在不太了解陸軍的作為,不過我看見他們每個人都把洗臉用的臉盆帶出來,準備飛機迫降後救火,那實在是太誇張了。

『第一班!』下令的是一個掛階和我一樣的少尉排長,『就取水位置。』

有差不多一班十個人,輪流有模有樣地到消防車把臉盆裝滿水,並回來立正站好。

我看得出來指揮官頭上已經快要七孔冒煙了,他大叫:

『警衛連搞什麼鬼?他媽的拍筧橋英烈傳是不是?』

『報......報......告,指揮官,依照勤務作業手冊規定......』

他從袋子裡翻出一本破破爛爛,不曉得是民國幾年以後就沒有再修訂過的冊子。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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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了不知多久,漸漸從海面那邊看到了一個小點,以及啪啪啪很清楚的螺旋槳聲。

『海鷗部隊。』

怎麼會是直升機?

『聽說命令是直接從總部下來的,會不會是演習?』醫務兵悄悄在我耳邊低語。

看起來飛機飛行得很好,完全沒有迫降的態勢。一切更陷入五里霧中。

『二十五公尺範圍內人員全部清除。消防車第一線待命。救護人員在消防車上風十公尺處第二線待命。』擴音器的聲音。

直升機的身影愈來愈大,捲起了一陣風,慢慢降落下來。

『消防車撤退,救護人員就飛機接運傷患。』等確定沒有爆炸的危險,指揮官的命令又下來了。

聽到命令,我和兩個醫護兵扛著擔架,低著頭,逆著風慢慢靠近直升機。

螺旋槳慢慢停了下來,裡面走出來一個軍官,他告訴我:

『病人在後面,從望安來的產婦,開始陣痛了。等一下下來的直升機就是。』

現在我搞清楚了。是救難,不是迫降。看飛機的番號應該是台中飛過來支援的救難部隊才對。

我放下擔架,往南方的天空望了一下。那就是望安的方向。看來今天的風浪不小。從澎湖本島坐船過去最快也要二、三個小時。望安島嶼並不大,騎摩托車只要二十分鐘就繞完一圈了。居民主要以捕魚為生。交通出入並不方便,常常看的是昨天的報紙。在那裡的衛生所想找一名護士都相當不容易,更不用說是醫院或者是婦產科醫師了。

『今天是禮拜天,國內沒什麼重要的政經消息,配合政策需要,這新聞晚上搞不好可以上頭三條。』那個中校向指揮官行了一個軍禮,似乎很興奮地表示。

現在我可仔細地看清楚了跟在他後面下直升機那幾個傢伙,手上拿著攝影機、燈光,以及麥克風。他們很快在跑道架設起他們的設備。

『好,醫官,我們整個國軍部隊的榮辱都繫在你的身上了,』他拍我的肩膀,『等一下我要你們抬著擔架,沿著這裡,有沒有,對,就是燈光的地方跑過去,你要稍側一下身,別擋到飛機上的國徽,知不知道?』

我點點頭。連指揮官都熱心地過來幫我整理軍服,顯然是很重要的任務。

他一直看著我,好像什麼地方不對勁。他皺了皺眉頭,終於問:

『你們有沒有好看一點的醫官?』

『沒有,就這一個。』指揮官和我同時都給他不好看的臉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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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了讓狀況看起來很緊急,逼真,直升機的螺旋槳一直轉動著。

我不得不用很大的聲音對著病人喊話:

『妳還好吧?』

很典型的離島漁婦。她的頭上冒著汗珠,不過她仍然用很大的聲量告訴我:
『現在還好。不過過一陣子又會痛起來。』

看來像是產痛。並不需要任何緊急的處理,只要把她立刻轉送到島上的海軍八一一區域醫院應該就可以了。

我可以感覺到攝影機一直在轉動。我們合力把產婦搬上擔架,沿著燈光的路線跑回來,一切都非常優雅。

當我跑回來時,攝影機停下來。所有的弟兄對我報予熱烈的掌聲,好像看完一場精采的勞軍公演或演唱會似地。

『等一下,』中校摸著他的下巴,『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,說不上來。』

他走過來,又走過去,忽然想通了。

『啊!救護車。』

『救護車哪裡去了?』這時指揮官也突然會悟過來。

『報告指揮官,救護車拋錨了。』飛安官跑過去向他報告。

『駕駛兵!』我看到指揮官氣脹了臉,『你搞什麼鬼?給我出這種狀況,你他媽的不要命了是不是?你看我有沒有辦法辦你?』

我的駕駛兵立正站在那裡,看得出來全身發抖。

『病人情況還可以嗎?』中校走過來問我。

我對他點點頭。又看他走過去和指揮官咬耳朵。

等他們咬完耳朵,中校面帶微笑地走過來,對著病人說:

『實在很不好意思。我們剛剛畫面拍得不好,如果妳不介意的話,我們希望能重拍一遍,但是一定要經過妳同意......』

同時我聽見指揮官向消防車下令:

『去把救護車拖過來。』

我看見消防車奔向救護車,在救護車前面綁上了一條粗麻繩,不久救護車在麻繩的牽引下,果然動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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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畫面上,救護車跑得快極了。當然,誰也沒有看到拉著它的那條麻繩。

國軍部隊又以其精良的訓練、迅速的運送與精湛的醫技,成功地完成了救援的任務。

看著畫面上的自己,我總算明白那個中校一直問有沒有好看點的醫官那份苦心。

『國軍的主要任務就是要保衛人民,保障人民的財產與安全。平時,我們要做好敦親睦鄰與愛民的工作,以充分發揮軍愛民,民敬軍,軍民一條心......』

畫面上接著是指揮官接受訪問的片段。

出乎意料地,這條新聞竟是當天的頭條。許多部會首長參觀地方建設、主持運動會開幕、接見外賓這些新聞都排在指揮官畫面之後。

我們像打了一場勝仗一樣地歡呼起來。

很快地,來自四面八方不同單位的電話響個不停。

『恭喜!哇,你們醫務所紅透半邊天了。』

『醫官,你的榮譽假放不完了。』

不久,指揮官的傳令兵也搬來了一打啤酒。

『總部來電嘉勉指揮官,指揮官很高興,要我搬這一打酒來嘉勉你們,給你們加菜。』

我們像過嘉年華會一樣,很快就把一打啤酒喝光了。

駕駛兵喝得一、二分醉意,他一掃今日的陰霾,大嚷著:

『沒酒了,我再去買一打!』

他掏出鑰匙,下意識走出去發動救護車。一發動,竟然著火了。

『他媽的,竟然發動了!』

老實說我們都被救護車嚇了一跳。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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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你怎麼不跟他們一起去喝酒?』我問我的醫務兵。

『明天總部要來了,我還有一堆資料沒寫,哪有時間去喝酒?』

他從一堆資料裡抬起頭,看了我一眼。

『你在寫什麼?』我問。

『今天的事啊,新聞那麼大,明天總部來一定要看報告的。』

充-分-地-顯-示-出-軍-愛-民-民-敬-軍-軍-民-一-條-心-的-團-結-精-神......他一字一句地寫著。

『對了,醫官,你可不可以幫我問看看生了沒有?到底是生男的還是女的?』

『問這個幹嘛?』

『沒什麼好寫,寫寫這個也不錯。』

照說也應該生了。我撥通了電話,接上今天與我交班的醫官。

『我是機場的醫官,我想知道今天送過去的病人生產了沒?』

『病人才三十四週,生什麼生?』

『今天不是有產痛嗎?』我問。

『你說那個哦,』他停了一下,『我們照過X光片,腸子堆積了一些糞便,應該是便秘。』

便秘?我怔了一下。

『醫官,到底是男是女?』

『是男是女你就不用寫了。』掛上電話,我忽然覺得好笑。

叭--叭--叭--救護車的喇叭。

『快點,醫官。我們要去慶祝了。』他們在救護車上大叫。

『你確定不去?』

『我再寫完政戰教育,還有成效,就好了。』他回答。

『哎喲,我們根本沒空問她,她那麼痛,你還有時間做政戰教育,這種報告誰相信?』又要捏造事實。

『沒辦法,這是規定。』

『然後她接受了你的教育,居然還有成效?』我睜大了眼睛。

『當然,她受了我們英勇行為的感召,自然會說出一些內心的話,那就是我們的成果......』

『你退伍以後可以去寫小說了!』我告訴他。

『難道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很圓滿,大家都很高興嗎?』醫務兵回過頭來問我。

叭--叭--叭。救護車上傳來的聲音。

『快點啦!』

我笑了笑。不曉得為什麼,我忽然想起我的長官告誡我的話:

『再滑稽的事都有它嚴肅的一面。』

『到底要讓她說什麼呢?』他不斷地搔著腦袋,『哎,管他的。』

然後我看見我的醫務兵終於寫完了他報告千篇一律的最後一行。

『李--總--統--很--英--明。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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